茶见云

旁观者

【白夜追凶/双关】少年时代



关宏峰撮了几颗花椒,切了点姜丝,用菜刀拍了几片蒜瓣剁碎,整齐地放到一边码好。灰黑的塑料袋上落了些雪,内里的小黄鱼还活蹦乱跳着。他将袖口挽起,打开扎紧的袋子,几条小黄鱼瞪着惊厥的眼神望着外面。

刮鳞剖腹、取出内脏后洗净,小黄鱼还会时不时地临终挣扎一下。

架上锅,倒油,放进花椒、姜丝和蒜末,稍稍烹了会儿锅,关宏峰拎着鱼尾巴,一条一条地把鱼往油锅地狱里送。

锅里顿时炸响一片噼里啪啦,小黄鱼还是忍不住又蹦跶了几下,终于安详走了。

窗外的雪花越飘越大。关宏峰听着油锅里的声音,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像蝉鸣。

 

“哥!——哎呀你快过来啊,磨蹭什么呢?”关宏宇在树影下向前穿梭着,身姿几乎就要看不见。

关宏峰扛着根长长的鱼竿勉强跟在后面,在赤阳的炙烤下大口喘着气。汗水沿着稚嫩的脸蛋跟坐滑梯似的滑进小背心里,湿了一片。

兄弟俩一前一后跑到家附近的溪边。关宏宇急不可耐地趴地上,狠狠地拿小铲子一下一下地往外挖土,不一会儿一个小土堆就出来了。

“你怎么不在家里挖好了过来,跑这儿来顶着大太阳挖啊。”关宏峰有些不耐烦地拍拍弟弟的头。

“嘿,这在家挖还不得给老妈一顿臭骂。得了你别管我了,你那个线弄好了没?”

关宏峰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棉线,赌气地撅起嘴,“没呢,你管我,挖你的蚯蚓去!”

他一屁股坐在弟弟身边,抬脚踢了踢那个小土堆,最后只好乖乖捻起棉线来。把两根棉线捻成一条,勉强可作钓鱼线之用。至于鱼钩,随便拿根铁丝缠一缠也姑且好使。

树上的蝉已不知疲倦地嘶鸣了太久,夏天在汗水和烦人的暑假作业中好像无限延长,结束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。

头顶的太阳总是挂在那个最热的位置。关宏峰百无聊赖地捻着棉线,猛听得身边的关宏宇叫了一声:“好了!挖了好几条,这次总该够用了!”

关宏峰看着他手里蠕动的那些个黑黢黢的生物,有些嫌弃地拎起一条拿到鱼钩旁,临了又有些不忍心挂上去。

“你等什么呀,早晚都是一刀,还不如给个痛快呢。”

关宏峰无奈地瞥了他一眼,一个使劲把蚯蚓挂了到鱼钩上。

他学着大人的样子,大幅度地甩着鱼竿,然后用力抛进小溪里。

关宏宇耐不住性子,一只脚已经踏进清凉的溪水里,想想还是忍住了,撇着嘴收了回来。

关宏峰的耳边只剩下溪水流动的声音,奔淌的水迎着树叶间的风而来,又相携而去,谁也不知道这二者的去处究竟是哪里。

“上钩了上钩了!嗨你发什么呆啊!——”

他回过神来,弟弟那滚烫的手正覆在自己的手上,猛地拉起鱼竿——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鱼儿正无措地挂在鱼钩上,挣扎间甩下的水珠散发着玻璃糖一样的光芒。

兄弟俩把小鱼提到眼前。那鱼实在太小了,小到连关宏宇都有些不忍心了。水不停往下滴,看着跟在哭一样。

“……哥,要不咱把它给、放了吧?”关宏宇苦恼地摸摸后脑勺。

关宏峰看了看那个挣扎着的生命,缓缓抬手,将它从鱼钩上解救下来,轻轻放进溪水里。小鱼如蒙大赦,飞快地游走了。

“行了,刚才是你钓的,这次该轮到我了。”关宏宇一把夺过鱼竿,从口袋里摸出条蚯蚓利索地穿上去,胳膊玩命似的挥着,然后这么一抛——鱼钩挂树上了。

“你看看你,线弄那么长干嘛啊!”关宏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关宏峰。

“谁让你那么用力了?真是活该!”关宏峰理直气壮地顶回去。

“得,这下怎么办,咱家晾衣杆还能不能完璧归赵了?”

“可以啊你,还会用成语了。”

“行了行了,你在下面等着,我爬上去拿下来。”

关宏峰还没来得及阻止,关宏宇就三下五除二跟个猴儿似的爬上了树。

“哎!你下来吧,这么高,太危险了!”

“没事儿!我爬过的树比你拿过的一百分儿还多哪!”

关宏峰焦急地望着弟弟,这熊孩子要是出了事,他可怎么办啊?

“你下来吧!不就是一根线嘛,咱们把线扯断了杆儿就能拿回去了,搞这麻烦做什么呀!”

关宏宇看也没看他一眼,使劲伸长了胳膊往鱼钩那里够,“那哪儿成啊!你花老半天捻的线呢!”

于是关宏峰只好张大着嘴巴,高高仰着头望着树上,像是看着个小英雄,又像是看着一只脆弱的雏鸟。

关宏宇总算是把棉线和鱼钩给完璧归赵地取了下来,炫耀似的捧到关宏峰面前,“怎么着,就说没事儿了,瞧你急的那样子!”

关宏峰这才想起来该摆出哥哥的威严,便拧紧了两条细细的眉毛,努力让声音显得低沉威严:“下次不许这样了!”

“好嘞。”关宏宇当耳旁风一样甩甩脑袋,重新握起鱼竿。

鱼钩在蓝天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,关宏峰隐约看见了彩虹。

 

雪越下越大。明明是年三十儿,偏偏街上的行人大部已四散去别的城市。这空荡荡的街道,此时在关宏宇看来,竟和闹鬼没多大区别了。路灯杆子上张灯结彩,满大街一片红,稀稀拉拉几个行人的背影,要是不仔细看,连是不是个人都得忖度一下。

关宏宇硬是在冷风里点着了一根烟,脚下的路离家越来越近。经过一家私营小超市,脚下一转进去逛了会儿,在酒架子面前站住了。

大过年的,不喝点酒说不过去。关宏峰不喜欢自己喝酒,谁理他呀。

拿了两罐啤酒走到收银台,桌子上趴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,她妈正在教她写作业。

小姑娘的小手用奇怪的姿势捏着一支长长的铅笔,一笔一划地认真写汉字,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小声念叨。

关宏宇掐了嘴里的烟扔进店门口的雪堆里,转过身把啤酒放了回去,又拿了两瓶可乐回来,放到收银台上。

女孩儿的妈妈搓了搓手,满脸笑道:“您好,一共八块。”

关宏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,又数了三个钢镚儿递过去,“请你家闺女喝一瓶。”

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,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扬起笑脸,“谢谢叔叔!”

关宏宇提着可乐往家走。黑暗越来越深,雪又大了。

 

“关宏宇!你跑慢点儿!”

关宏宇在前面撒丫子跑着。夕阳把两个一前一后的小小身影拉得狭长,宛如大人模样。

“你跑快点儿!这都快饭点了,再不回去等着挨罚吧!”

关宏宇看着身后大汗淋漓的哥哥,又气又急,跺了跺脚跑到他跟前,一把夺过对方肩上的鱼竿扛到自己肩上,然后拉住他的手腕继续飞快地跑起来。

“你、你跑慢点儿!我跟不上!”关宏峰被他拉着难受,恨不得把这条胳膊剁下来让他抱着胳膊回去得了。

“你就是得多锻炼!堂堂男子汉跑这么慢,像什么话!”

“是……是你跑得太、太快了!”关宏峰挥起另一只胳膊无力地揍了他一拳。

“你就省省劲儿吧!有这力气不如用到腿上!”

俩人连拉带拽的,总算赶在饭点前回了家。偷偷将作案工具收好,假装乖巧走进厨房。

“妈妈,开饭了吗?”关宏宇问道。

“好了,你俩去洗手准备吃饭。”

兄弟俩爬上直条櫈,大口大口吃着饭。

“小宇,跟你讲了多少次,吃饭的时候不准晃悠腿!”

“哦。”关宏宇终于停下不安分的腿,转而偷偷踢了关宏峰一脚。

关宏峰乜斜了他一眼,不做声,继续吃饭。

“胡闹什么!坐要有个坐相!”妈妈用筷子轻轻抽了一下关宏宇的手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
好不容易一顿饭总算是安稳度过,妈妈又给关宏宇派了死任务。

“去,让你哥教你写作业去,别整天嬉皮笑脸的!”

他啪嗒啪嗒跑进兄弟俩的房间。关宏峰正站在凳子上给灯泡拉电线。

关宏宇坏笑着摇晃哥哥脚下的凳子,关宏峰终于忍不住嗔道:“你闹够了没呀,还想挨骂?”

老旧的灯终于被点亮,晦涩的灯光在窄小的房间里铺陈开去,堪堪照亮那方矮矮的小课桌。

关宏峰从凳子上跳下来,看着关宏宇的眼神颇有些大仇得报的意味,“过来写作业了。”

关宏宇的小脸皱得像块臭抹布,“就不能不写么?去年老师也没检查暑假作业啊。”

“老师不检查你就不写了?那你肚子不咕咕叫你就不吃饭了是吧?”

关宏宇被噎到,无可奈何地,慢慢吞吞地,心不甘情不愿地,缓缓地挪了个小木凳过来,哭丧着脸在课桌前坐下,“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哥哥啊,跟老妈合起伙来欺负我!”

关宏峰“唰”地一下打开作业本,年幼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竟衬得有些瘆人,“我倒要问问妈妈,怎么就给我生了你这么个游手好闲的弟弟,她操心,我也得跟着后面操心。”

“你拉倒吧!”关宏宇嗤笑道,“你这小屁孩儿能操心什么啊,还不就是零嘴儿和玩具?”

“说得像你没有似的,”关宏峰可算被激怒了,杵过去一根铅笔,“给我拿着,好好儿写作业!”

关宏宇接过那支被哥哥削得工整美观的铅笔,不屑地嘁了一声,低下头乖乖写起作业来。

两人安静地写着作业。论功课,哥哥比弟弟好太多了,关宏峰写了一会儿,估摸着是下午玩得太累,不知不觉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。

关宏宇倒也不是笨,就是注意力不容易集中,写几个字就扣扣手摸摸头的,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写完一页题,再抬起头来,哥哥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,嘴角还有一道口水。

他忍不住在心里偷笑,又想起妈妈总是会在半夜为他们掖被子,于是站起身走到床边,想拿一件外套给哥哥披上。手刚碰到袖口,身后的关宏峰突然责备地叫起来:“关宏宇!你又偷懒!”

关宏宇生气地叫回去:“谁偷懒了?刚睡觉的是我啊?”

关宏峰不动声色地擦掉口水,“谁、谁睡着了?我那是在思考、在冥想!”

“你说这话也不害臊啊我的亲哥,”关宏宇嘲讽地笑了一下,“我可告诉你,晚上凉,要睡去床上睡,别你伤风了全家都来照顾你。”

“你少恶心人了,谁要你照顾啊。”

拌了会儿嘴也算清醒了些,两人又继续相对无言地写起作业。

关宏宇的耐性算是到了头了,他听着外面草丛里一众虫子的叫声,心痒痒的,“哥,咱们去捉蛐蛐儿吧?”

“捉什么蛐蛐儿啊,作业写完了吗?”

“瞧你那样儿,明明心里就想玩儿还不承认。你等着,我给你捉一只回来!”

关宏宇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,轻手轻脚地取下门闩放到一边,缓缓拉开门,走进蚊虫飞舞的院子里。

他蹲在草丛边,借着温柔明亮的月光在草里扒拉起来。三两只萤火虫翩翩起舞,他的眼底映出几点萤光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关宏宇可算是找着一只蛐蛐儿了。正要喊他哥来看,刚一起身回头,嘴就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捂住了。

“嘘……爸妈都在里屋呢,你安静点儿。”

关宏峰的另一只手捏着根快烧没的蜡烛,跃动的火苗后是他既兴奋又紧张的表情。

 

关宏宇一进家门就闻到阵阵饭菜香气。

“这也亏得是年三十儿啊,关宏峰先生亲自下厨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,小弟真是铭感五内呀。”

关宏峰腰上系着条围裙,正端着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。

“洗手吃饭了。”

“得令!”

两人在餐桌前相对坐下。关宏峰的厨艺算不上多好,但比起关宏宇总还是绰绰有余。除夕夜也弄不出更好的年夜饭来,兄弟两人相依为命,在这旧年的最后一天,对着这张和自己相同的脸,和过去的一切不快道个再见。

吃过饭,关宏宇老老实实洗了碗。关宏峰看时间差不多了,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一台。

关宏宇听着那串播音腔的“中国中央电视台”,不满道:“现在谁还看这个啊,实在不行咱们随便找个电影看也行啊。”

“也不是看,就是电视放着,听个响儿。”关宏峰说着,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牌。

“关大队长今儿这是转性了嘿,”关宏宇在沙发上坐下,熟练地拿过牌切洗起来,“怎么的,来这个不?”说着搓了搓食指和拇指,笑得格外鸡贼。

“一张牌一块,再大了算赌博。”

“行行行都听您的。”

电视机孤单地响着没人在意的声音。兄弟俩坐在沙发上打着扑克,一开始气氛十分融洽和谐,渐渐地关宏宇就坐不住了。

“哎不是我说——哥,你这样可就过分了啊,哪有你这么出牌的?”

“我怎么了?”关宏峰拿起弟弟的可乐拧开灌了一口。

“你还好意思问我啊?你瞧瞧瞧瞧,这这、我都输了多少把了?行你是哥,我做弟弟的不跟你计较,但你也不能这样,一把都不让我赢啊!”

“这是技术问题吧。”关宏峰将视线转向电视机。

“什么技术问题啊?你说你是不是出千了?老实交代!”

“就这种一块钱的,我犯得着出千么,更何况还是跟你打牌。”

“不是、你什么意思啊你?”关宏宇气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,“一块钱也是钱哪,你这赢我一晚上我吃得消么我?”

“那你就赢回来啊。”关宏峰洗了牌,切好放着,“大过年的嚷嚷什么,咱继续。”

关宏宇可算赢牌了,而且赢得还挺有规律,每输三把赢一把,他的好哥哥给他挽回了难以计量的损失和微不足道的脸面。

他也懒得发火了。他哥说得对,大过年的,就让这不是东西的一回。

打牌的快乐时间总是很短暂。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开始新年倒数了。

关宏峰突然把手里的牌丢了出去。

关宏宇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,“不来了?”

关宏峰点点头,“不来了,过十二点了,该睡了。”他说完,又把右手往桌上一拍。

关宏宇一愣,“怎么了这是?”

关宏峰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回,“哥哥给你的压岁钱——输的钱不用给了。”

关宏宇此时很想把这个倒霉哥哥丢进水箱喂老虎。

关宏峰站起身,拍了拍弟弟的肩膀,“行了别气了——新年快乐。”

关宏宇冷笑一声,用手捶了一下哥哥的胸口,“红包还你!——新年快乐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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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GM:井上陽水《少年時代》(试听戳我



大家新年快乐!

写着写着俩人名字就分不清了,估计可能有写错的地方吧,看见了烦请指出~

 @于照   来吃早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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